Estella

——依旧转自萧让的博客

二、刚铎的良心
　　
　　If ever beyond hope you return to the lands of the living and we retell our tales, sitting by a wall in the sun, laughing at old grief, you shall tell me then.
　　如果，万一你能够生还离开魔境，有一天，当我们靠著高墙，在太阳下笑谈过去的伤悲时，你一定要告诉我。——法拉莫
　　
　　当法拉莫将他们带到秘密驻地，落日的光芒正溅洒在万泉之地伊西立安最美丽的瀑布上，折射出万道光华，仿佛他们面对的是一座精灵的高塔，惝恍迷离，优雅如梦。那是刚铎最迷人的美景之一，落日之窗。随着夕阳西下，流水中的火焰也跟著慢慢地消逝，如同法拉用尽心血去捍卫的人类最后堡垒刚铎，正慢慢地步入秋天，在莫多的阴影之下，昔日的荣光和美丽在一寸一寸地销蚀。法拉的种种努力，也只是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罢了。绝望的阴霾时刻笼罩在心上，但他依然镇定自持如同安忍不动的大地。
　　
　　“你可以信任我。”他这样对弗罗多说。于是，在经过漫长的跋涉，荒野中的露宿，饥渴的煎熬之后，霍比特人拥有了一个可以安眠的空间，一顿丰盛的大餐，美酒流入他们的血管和疲倦的四肢，自从离开罗瑞安之后，他们很久没有这么轻松的感觉了。
　　
　　这正是巫师的魔力。当甘道夫还是远征队领袖的时候，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宁定人心的力量，给人信心，让人依赖。当灰袍巫师跌下莫里亚矿坑的万丈深渊，所有的人都在哭泣，他们不仅是在哀悼失去了一位可敬的队长，也是击破了他们安全的幻觉吧。这种安全感，甚至连伊兰迪尔的直系子孙阿拉贡也无法提供。所以，在遭受波罗米尔的袭击之后，弗罗多毅然离开了远征队，固然可以理解为他自我意识的觉醒，但对人类失去信心也应该是原因之一了。一路上的艰险自不必说，绝望的阴影越来越浓，在阿蒙汉山他们尚未遇到法拉莫之前，弗罗多和山姆有这样一段对话：
　　
　　「我不知道要完成这个任务，到底还要花多久的时间，」佛罗多说：「我们在爱明莫尔那边已经耽搁了很久的时间。不过，亲爱的山姆，我最好的朋友，我并不认为我们需要考虑在那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照你说的，即使我们有机会可以完成这个任务，谁知道最后会有什么希望？如果我们这样做，谁又知道最后会怎么样？如果至尊魔戒落入火焰之中，而我们正在旁边呢？山姆，我问你，你觉得我们那个时候会需要什么面包吗？我想恐怕永远不需要了。如果我们可以好好保持精力，让自己可以安全地走到末日火山，那就已经够了。我甚至开始觉得，可能连这个都做不到。」
　　
　　山姆静静地点头。他握住主人的手，弯下头去。他并没有亲吻它，却让眼泪滴在其上。
　　
　　注定悲情的结局，没有继续的理由。在见识了黑门的恐怖和森严之后，再也没有心存侥幸的念头。是快要支撑不下去了吧，却在法拉这里，找到了久违的安全感。在饱尝了食物和美酒之后，就连警觉性很高的山姆也渐渐放松，法拉的彬彬有礼和他对精灵的尊敬，完全赢得了山姆的信任。他开始唧唧呱呱，插嘴说话，然后，一不留神，提到了魔王的戒指。弗罗多大吃一惊，山姆脸色煞白，被波罗米尔袭击的噩梦似乎又要重现。然而法拉毕竟不是他的哥哥，他微笑，站了起来，高大而严肃，双眼闪动着光芒：
　　「你们对于人类的判断力并没有我对于半身人一样的准确。刚铎都是言出必行的人。我们极少开口，但只要誓言一出，我们就会谨守诺言，死而后已。我之前说过，就算在路边发现它，我也不愿拿走它，即使我渴望这拥有无比力量的物品，就算我当时并不知道它是什么，但我也会把这句话当作誓言，谨守我的承诺。」
　　
　　面对这样严峻的考验，波罗米尔失败了，法拉却成功了。他以他高洁的品性，证明了人类仍然有希望。这也正是托尔金的一贯风格，黑暗中的星光，绝望中的希望。人类在堕落，美丽在消逝，但仍有希望留存于世。因此有很多人抱怨电影里乱改法拉的性格，人类将是第四纪中州大地的主宰，那么作为人类代表的法拉，有必要表现出经受住了魔戒的考验。阿拉贡虽然是凡人，但一直在精灵密林里长大，接受的是精灵的教育，少了“人味”。不过电影大概是挑选了阿拉贡作为人类代表，特地安排了一幕弗罗多向他奉献魔戒而被他拒绝的场景，这样一来，如果照实拍说法拉对魔戒不屑一顾，岂不是让人皇大人很没有面子？PJ自然是有充足的理由，但忍不住还是会更喜欢书中更高贵沉稳的法拉。顺便说一下，电影中的各角色似乎普遍低龄化，阿拉贡不必说了，剧场版根本不提他的年龄，加长版居然林谷会议之后还在犹豫不敢接触圣剑残片。法拉辞别老爸赴战场的动机按照可卿MM的说法就像一赌气的小孩，自己不要命也就罢了，拖那么多人陪葬。弗罗多更不必说，足足小了差不多20岁，以至于有人看完电影就记得他只是个哭哭啼啼的小孩，其实原著中他基本上没有哭过，倒是经常微笑、大笑的。唯一的一次就是甘道夫掉下摩里亚矿坑后，他看见山姆在哭，然后才发现自己的脸上也有泪水，是一个相当沉默内敛的人。而我一向是喜欢比较成熟、绅士型的男子，所以总是看书里的角色更有感觉，倒不是说电影里的人物就没有魅力了，只是更为偏好前者而已^_^
　　
　　喜欢法拉的温文尔雅，睿智体贴，他在任何场合下似乎都有一种让不安得到舒解，让意外得以纠正的力量，那就是巫师的魔力吧。同样的事情落到波罗米尔头上，便是鸡飞狗跳，弄得远征队土崩瓦解，但法拉莫遇上，却是一派云淡风清，山姆犯下的错误被他不动声色地平息，同屋里的人还以为是将军和他的小客人聊得太起劲，而现在已经恢复了平静。最初的震惊已经过去，极度的疲乏令弗罗多难以支持，小说里的描写给人感觉非常温馨：
　　法拉莫极为惊讶地打量著他。然后，突然间，法拉莫抱住摇摇晃晃的弗罗多，温柔地将他抱起，并且将他放在小床上，替他盖好被子，他立刻就陷入了深深的沈睡中。
　　
　　这个细节真是可以让人尖叫，喔，温柔的法拉！绅士的法拉！他温暖而有力的臂弯，可以让受伤的心得到医治，让疲惫的灵魂不再流浪。因波罗米尔而失去的信心，因甘道夫的离去而久违的安全感，这一瞬间都在法拉的身上得到补偿。危机已经过去，一切将会更好，在经过那么多天的担忧，那么漫长的跋涉之后，他终于可以拥有一次安心的睡眠。法拉那双神奇的灰色眼眸，在托尔金的笔下正代表着西方之人的智慧与美丽，在那双宁定的眸子的注视下，这个混乱不堪的世界仿佛变成了一个乖孩子，被他紧紧地拥抱在怀中。
　　
　　疗伤者、保护者、睿智而有力量，洞悉人性但尊重他人，高贵内敛而内心深藏着悲伤，这就是我对魔戒原著中法拉的印象了。个人认为他是魔戒之中最适合做朋友的人，山姆虽然忠心耿耿，但并不能理解你的所思所想，常常自以为是弄巧成拙；精灵总给人一种距离感；至于A叔，喔，在人皇陛下面前任何人都只有做追随者吧。阿拉贡也是我欣赏喜欢的人物，如同原著中他的另一个名字精灵宝石，光华万丈，磊落大气，但这样的人物是只能让人仰视崇拜的，不敢奢望能和他平辈交友。阿拉贡具有的是如钻石般凌厉硬朗的王者气度，而法拉则是如美玉般温良润泽的君子风范，他那温暖的包容，不带有丝毫的侵略感。与他交往，许多话不必说出口他已能意会，一切烦恼与心结，他都可从容安慰化解。他善解人意，但并不刻意刺探你的隐私，他提供帮助，但从不替你选择决断。这正是理想中的朋友人选。
　　
　　在我看来，真正的友谊必须建造在平等的基础上，相互尊重为第一原则，如果你连朋友的自由意志都不尊重的话，究竟可以说是友谊还是控制欲？托尔金创作《魔戒》的原因之一就是为了纪念在战争中死难的好友，友谊是其中的一个重要主题。《魔戒》中有很多关于友谊的故事，甘道夫与比尔博，弗罗多与山姆，精灵与矮人……这些故事或隽永深长，或真挚感佩，或诙谐动人，但无论双方地位有多悬殊，力量差距多大，都不会有强行操控对方生命的命令之举。而法拉与弗罗多，则是属于“倾盖如故”的知己类型吧。尽管他们一个是军官，一个是俘虏，但彼此的交往仍然是平等的。法拉尊重朋友的隐私，并不苦苦追问对方的秘密，尽管这秘密对他和刚铎都至关重要；他尊重朋友的情感，虽然自己并不放心咕噜，但弗罗多表示愿意舍命相救时他并没有阻止；他也尊重朋友的选择，尽管他认为弗罗多选择跟随咕噜穿越西力斯昂哥的举动并不明智。给与建议，提供帮助，但并不代替你生活，这才是朋友的职责吧。在禁忌之池，他们之间的对话可以说是两个真正的男人之间的对话。弗罗多听说法拉准备杀死无意中发现他们藏身之所的咕噜，他没有要求法拉违背律法放过咕噜，虽然法拉曾经说过“我愿意为你做很多事”，只是希望可以有自己出面为咕噜讨得一条生路，因为他知道保卫刚铎是法拉的职责。而法拉在听到弗罗多说“如果我失败了，至少可以先射死我，我不能够逃走。”，他也没有任何震惊或者有意阻止的表示，只是示意弗罗多尽快行动，因为他知道，那是弗罗多的宿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俩是同一类人吧，无需多讲，一切已尽在不言中。
　　
　　电影对这一情节的改编，还是逊色了几分。弗罗多带咕噜上岸虽然是出于好意，但整个过程太像欺骗了。电影里面自感受骗伤心失望的咕噜说出了魔戒的秘密，法拉于是决心把弗罗多连同魔戒带回刚铎交给父亲发落，直到戒灵出现，弗罗多神思恍惚之下竟然想把戒指交给戒灵，幸亏山姆上帝及时阻止，而后还发表一通小布什911讲话式的演讲教训弗罗多，法拉也深受感动，决心甘冒生命危险放走弗罗多。这个桥断是我最痛恨的改编之一，且不说逻辑上的漏洞百出（戒灵可以给法拉一箭吓走，后来还威风什么？既然明明知道戒指在弗罗多手上，又怎会被阿拉贡欺骗？有人只看电影说魔戒是给小孩子看的，完全缺乏合理性，有时候还真不能说别人错了。），这里只说对于法拉形象的破坏。他担心咕噜会伤害弗罗多，便在临走之前威胁恐吓咕噜一通，但他利用弗罗多诱捕咕噜而造成的误会却被全然忽略，这实在太不像法拉的作派了。像法拉那样睿智细心而又绅士风度十足的人，又岂会作出这等蠢行，这只能进一步加深对咕噜的伤害引发反感而已。事实上按照电影的安排，咕噜正是因此而背叛了弗罗多，托尔金看到这样的改编大概会气得吐血吧！而原著中的法拉，则是先安排弗罗多亲手放了咕噜，再以言词挤兑咕噜向弗罗多求助，宣布惟有弗罗多愿意将咕噜纳入庇护时咕噜才可得救，迫使咕噜再一次发誓向弗罗多效忠。即使他对咕噜非常不放心，也是等咕噜不在场的时候私下和弗罗多交流，法拉的体贴和细心，由此可见一斑。
　　
　　托尔金曾经透过各类人物之口评论弗罗多有种精灵般的气质，“既苍老而又年轻，既欢乐而又哀伤”，如同天上星光，冷淡而高远，照亮你的前程却又永远遥不可及。漫长而艰辛的魔戒之旅令人身心俱疲，然而弗罗多的外貌仍然在魔戒的影响下保持着年轻，唯有山姆才可以透过外表看到他苍老而美丽的内心。他微笑着用笑容来掩饰内心的悲凉，“弗罗多，你不需要我温言软语的安慰”（法拉莫语），在力不能及的时候毅然跨海西去，只留给世人一个永远傲岸的背影。“健康和长寿，你两样都不会拥有。”但在一无所有的时候，他至少还能拥有尊严。如同山姆在遍地灰烬的莫多大地看到的那一颗白色的星辰，那炯炯冷冷的光芒直烙印到山姆的心底，让他清楚地意识到，阴影只不过是暂时的，世界上永远都会有不受它影响、不受它污染的光明和美丽。
　　
　　托尔金也同样通过最佳观察员山姆描述法拉有种巫师般的气度，巫师在传说中是力量和智慧的化身，解决麻烦，安定人心，法拉的个性，甚至比脾气暴躁的甘道夫更为完美，他是荣光逐渐远去的刚铎的代表，也是未来即将主宰中州的人类的化身。托尔金通过阿拉贡与精灵公主的联姻实现了人类和精灵的再度盟约，通过法拉和洛汗王女这对堪称完美的人类男女的结合为未来注入了希望，智慧、美丽、无私、勇敢、公正将重新回到这片曾被黑暗蹂躏征服过的大地，法拉沉静温雅的微笑，如同天际曙光一般照亮人心。
　　
　　然而黎明的前夕是最黑暗的时候，罪恶需要至善者的鲜血才能洗清，于是，在为弗罗多做了力所能及的一切之后，分别的时刻到了：
　　`Well, so we meet and part, Frodo son of Drogo. You have no need of soft words: I do not hope to see you again on any other day under this Sun. But you shall go now with my blessing upon you, and upon all your people. Rest a little while food is prepared for you.
　　'I would gladly learn how this creeping Sméagol became possessed of the Thing of which we speak, and how he lost it, but I will not trouble you now. If ever beyond hope you return to the lands of the living and we retell our tales, sitting by a wall in the sun, laughing at old grief, you shall tell me then. Until that time, or some other time beyond the vision of the Seeing-stones of Númenor, farewell! '
　　
　　「啊，德戈之子弗罗多，看来我们必须要分别了，你不需要我温言软语的安慰，我也不奢望我们还能在日光下再度重逢。但是，在你走之前，请替你自己和你的同胞带走我的祝福。你先去休息，我们替你们准备一些吃的东西。我其实很想要知道，这个狡猾的史麦戈到底是怎么找到这东西，又是怎么弄丢它的，但我现在还是不要打搅你比较好。如果，万一你能够生还离开魔境，有一天，当我们靠著高墙，在太阳下笑谈过去的伤悲时，你一定要告诉我。在那之前，或许是在努曼诺尔的真知晶石所无法看见的未来，我只能说：珍重再见！」
　　
　　不想再谈论这席话反映出法拉对弗罗多的性格是多么的了解，只想赞一下这个美丽的句子：“If ever beyond hope you return to the lands of the living and we retell our tales, sitting by a wall in the sun, laughing at old grief, you shall tell me then.”托尔金在和儿子通信的时候，也写下了这句祝福，劫灰历尽古今平，人们在落日下笑谈昔日的伤悲，让一切伤害和失落尽皆随风而逝。
　　
　　且寄心香一瓣，坐看彼岸花开。
　　
　　这时，西方有光芒穿过树林，彷佛世界突然到了终点，众人面对著空旷的天空。短暂的尘缘，如同梦境一般似幻似真。
　　
　　魔戒之旅结束后，甘道夫为弗罗多和山姆各取了一个精灵语名字，山姆为Harthad Uluithiad，意思是“hope unquenchable” (不灭的希望)， 弗罗多为Bronwe athan Harthad，意思是“endurance beyond hope” (在绝望中坚守)。 与法拉的邂逅不能为弗罗多的旅途增加半分胜算，但却让他恢复了对于人类的信心，了解到魔戒之旅的意义，守护刚铎这片人类最后的堡垒，守护那么多善良正直的人们。法拉高贵举止所蕴含的意义，比电影里山姆小布什式的冗长演讲更让人回味，在无边广阔的大地上承认生命的尊贵和自由的神圣，比空谈正义必胜前景光明更具决定性的意义。
　　
　　"I name you Elf-friend; and may the stars shine upon the end of your road!"——吉尔多
　　
　　'I am Aragorn son of Arathorn; and if by life or death I can save you, I will.' ——阿拉贡
　　
　　“If you do not find a way, no one will.”——爱隆
　　
　　'Go with the good will of all good men!'——法拉莫
　　
　　当弗罗多再次上路的时候，他将满带着所有善良人的祝福离开。前途仍然暗淡，他仍然没有希望，但他拥有爱。当理性的光芒不足以刺透黑夜的时候，惟有爱的力量能让他继续前行。